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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铁志:美国社会改变的开始

2014-08-17 张铁志 大家

1964年,是1960年代的转捩点。那一年的政治与社会冲击,让美国告别了此前的纯真与乐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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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美国社会改变的开始》

文/张铁志

(注:本文原标题为《改变就要来临》)


1964年,是1960年代的转捩点。那一年的政治与社会冲击,让美国告别了此前的纯真与乐观;那也是摇滚乐的新时代:披头四(The Beatles)在二月首次从英国来美国,掀起狂潮,另一支英国乐队滚石(Rolling Stone)则在六月首次来美国演出。一股新的能量彻底电击了美国。


这一年的音乐更是紧密贴近社会的心跳。


两张专辑同时宣告了这个历史的转变:一月,迪伦(Bob Dylan)发表《时代变了》(The Times They Are A-Changing),到了年底,黑人灵魂歌手山姆·库克(Sam Cooke)发表《改变就要来临》(A Change is Gonna Come)。这两个歌手都看到了时代的改变,且分别回应了那个时代最重要的行动主体:青年与黑人。


1960年代前半期,美国内部正在进行一场从十九世纪下半期内战延伸下来的种族战争,一场争取黑人权利的战争。战争的一方是勇敢的黑色灵魂在餐厅、巴士、学校中无声的抗议,是一场又一场用身体的抗争和游行。另一方,是警察和白人种族主义者以各种暴力来反制,殴打民权运动者、焚烧黑人教堂;让这部黑白的政治影片不断染红。


那也是一个充满乐观希望的时代。1960年代初期洋溢着自由派的理想主义:肯尼迪的热情俊美形象召唤着年轻人的理想主义,投入社会服务,黑人民权运动追求种族融合。民权运动歌曲《我们一定会胜利》(We Shall Overcome)是这种正面乐观精神的主题曲(关于这首歌和那个时代,详见我的书《时代的噪音》)。


但事实上,1964年是美国将进入一个更剧烈变动时代的门槛。


迪伦一月发行的专辑《时代变了》(The Times They Are A-Changing),预示了一个新时代的来临。


他召唤人们拒绝成为旧思想的俘虏,勇敢向新时代起义。


他大声宣告,时代正在快速变迁,没有人可以挡住历史前进的脚步。


他警告政客,要倾听青年的吶喊,不要在阻挡在路上。在你们办公室的外面,一场战争正在进行,并且将撼动你们的墙壁,让你们无法再安逸地闭起眼睛。


他更警告父母,不要批评你不了解的东西。你的儿女已经不是你能掌控的。如果你不能伸出手帮忙,就不要成为变迁的阻碍。


而所有人都要知道:你最好要赶快开始奋力往前泅泳,否则你就会如大石般沉落海里。


迪伦说:“我知道我想要说什么,和我要对谁说。我想要写出一首伟大的歌曲,一种主题性的歌。”


的确,就在这一年,青年真正进入公众视野,成为改变时代的关键行动者。


当然,1962年,“民主社会学生联盟”(Students for Democratic Society,简称SDS)的青年们就在密西根州的修伦港,写下了《修伦港宣言》(Port Huron Statement),成为那个新世代的政治议程,但他们尚未大规模行动。


而在1964年夏天,黑人民权运动组织者展开了“夏日自由计划”,招募近千名北方大学生去南方参与民权运动,吸引了全国媒体的关注。而后这些学生开始建立起全国性的组织网络(见另文《自由之夏》)。


秋天,柏克莱大学展开言论自由运动,抗议学校限制他们表达与抗议的自由,开启了1960年代后半波澜壮阔的校园抗争。领头者萨维奥(Mario Savio)的这段话更打动一整代青年: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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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所大学如今只是座疏离冷漠的机器……你必须把你的身体置于齿轮之上,轮子之上、拉杆之上,在所有的装置之上,你必须要向拥有这台机器的人指出,除非你自由,否则这台机器将绝对不得再度运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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反战运动也从这一年开始有了新的起点:八月美国国会通过东京湾决议,授权约翰逊总统在越南进行军事战争;次年二月,美军开始全面轰炸北越。春天,学运组织SDS发动第一次的全国反战游行,然后是一场又一场的抗争,焚烧征兵卡,甚至到了1968年之后,激进学运组织气象人决定采取暴力革命行动。


迪伦在前一年已经写下史上最重要的反战歌曲“Master of War”,在这张专辑他又在歌曲《上帝在我们这一边》(With God on Our Side)这首歌中,反思美国的帝国主义与宗教和道德的关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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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所感到的迷惑/没有任何唇舌可以说清/

言语充塞我的脑袋/然后跌落地上/

如果上帝站在我们这边/他将阻止下一场战争发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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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权运动在这一年更是关键。鲜红的血不断地流泻在美国的黑白地图上。


在南方,民权运动组织者早已遭受各种生命威胁,不论是被警察骚扰、攻击,或是被白人种族主义者殴打、恐吓,但他们无所谓畏惧。1963年六月,肯尼迪总统首次公开表示黑人权利是一个道德与法律议题,但该晚,民权组织NAACP的重要领导人爱佛司(Medgar Evers)就在家中门口被三K党暗杀。


迪伦在这张专辑中写下《游戏中的棋子》(Only a Pawn in Their Game),批判深深根植于教育体系、社会结构的种族与阶级矛盾,以及白人政客的政治操弄。这是迪伦最好的民权运动歌曲。


在这个1964年,时代看似正在前进:马丁·路德·金获得诺贝尔和平奖,国会通过民权法案禁止公共设施的种族隔离,肯定了十多年来民权运动的血泪成果。 1965年3月,约翰逊总统在国会演说承诺推动投票改革法案,强调要消除一切阻止公民自由投票的障碍与暴力。然后,他引用民权运动这句着名的口号/歌曲,“我们一定会胜利”(we shall overcome)。


但1964年7月,马丁·路德·金发表一本小书:《为何我们不能再等待》。


种族主义暴力更为强烈,黑人也更为愤怒:就在民权运动法案通过的1964年六月,三个民权运动工作者在密西西比州被谋杀。那个夏天在南方,有几十起黑人教堂和房屋被暴徒焚烧;那个夏天在纽约哈林区,发生首起黑人社区暴动,掀起了未来数年在黑人贫民区越来越严重的暴动。


进入1965年,是更多的血腥。


1965年2月,Malcom X被枪杀。


1965年2月,阿拉巴马州塞尔玛(Selma)镇,警方用皮鞭及木棍驱赶黑人注册投票的队伍,开枪打死一位黑人牧师。愤怒的马丁·路德·金组织了一场游行抗议,准备从赛尔玛镇步行到十年前民权运动开始的起点:蒙哥马力(Montgomery) 。当几百人队伍在走出塞尔玛镇的桥上,就被警察的棍棒和催泪瓦斯猛烈袭击,上百人受重伤。这天被称为“血腥的星期天”(Bloody Sunday)。


南方面对的是最赤裸裸和暴力的种族歧视,但在北方,即使民权运动让许多政治和法律的种族隔离措施被取消了,但系统性的种族主义和制度性的歧视仍未消除:恶劣的住屋、低劣的教育品质、高失业率和贫穷问题仍然标记着黑人社区。尤其黑人民众的权利意识增长后,更让他们对丑恶的现实严重不满。1965年,在洛杉矶的瓦特区(Watts)的严重暴动造成三十四人死亡,上千人受伤。暴乱不断蔓延。1965年到1968年间,有169人在这些纷乱中丧生,七千人受伤,超过四万人被捕。对于1967年夏天在各大城市出现的暴动,约翰逊总统指派一个委员会调查暴动原因,结论指出,即使通过民权法案,但美国仍然是一个黑白分离且高度不平等的社会。


而黑人民权运动扬弃种族融合的目标,开始追求黑权和黑人民族主义,更扬弃非暴力的原则。马丁·路德·金自己也说,白人和黑人团结一起的道路在赛尔玛交会,但此后就如一个巨大的X走向分歧了。


在那个黑白议题高度政治化的时代,黑人R&B歌手是排行榜上的宠儿,但他们很少直接支持民权运动组织,歌曲也不会直接讨论种族问题,以免影响市场。例如,1963年8月在华府的举办的数十万人民权运动大游行,台上演唱者几乎没有黑人R&B歌。


Curtis Mayfield和他的合唱团The Impression是一个重要例外。在1964年,他发表一首深受马丁·路德·金感召的歌曲“Keep Pushing On”,鼓舞黑人民权运动(次年他们的歌曲“People Get Ready”更成为民权运动最有代表性的歌曲之一)。


而另一首歌,抓住了此后那些炎热的骚动:《在街上起舞》(Dancing in the Streets)。这首歌原本只是描述夏天时,不分肤色的孩童在街上听音乐跳舞、玩耍,但是这首歌曲的节奏、歌词和演唱者Martha and Vandellas的歌声,以及是让人想要暴动的外在社会气氛,使得这首歌成为1964年及其后街头抗争的主题曲。


还有Sam Cooke。他是1950年代末到1960年代最有代表性的R&B歌手之一,歌迷也有不少是白人。当他在1963年听到迪伦的《随风而逝》(Blow in the Wind)后,思考为何黑人不能做出如此关于美国种族主义的伟大歌曲。他在1964年底发行专辑《改变正要来临》(A Change is Gonna Come)──虽然他在歌曲发行前就被意外枪杀。


这首歌融合了蓝调音乐中的痛楚和忧伤与福音歌曲中的救赎,说出了一个人如何在绝望与希望中摆荡,并决定坚持下去。那确确实实是那个时代黑人的心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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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多时候我以为我无法再承受了

但现在我相信可以继续坚持下去

虽然我们等待了很久

但是一场巨大的改变终于要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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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1965年,音乐人Barry Mcguire看到严重的种族主义和恐怖暴力,因而另一种对时代的诠释:《毁灭前夕》(Eve of destruction),幸运的是,那只是时代的一面。因为到了1960年代后半,黑人的权力、权利、尊严与认同的确缓步前进了──虽然巨大的歧视与不平等仍然持续,青年反文化运动挑战了主流价值,同志平权和妇女运动冲击了传统父权社会,而环境运动日益萌芽壮大。


改变终究来临了。


关于作者


张铁志,腾讯《大家》专栏作者,台湾政治与音乐评论人。现为香港《号外》杂志主编。著作有《声音与愤怒》《时代的噪音》《时代正在改变》等多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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